清晨的阳光掠过窗台，母亲正对着镜子拔白头发。那些银丝在指缝间倔强地挺立着，像极了她藏在皱纹里的固执。我忽然想起街角花店新到的康乃馨，花瓣上还凝着露水，像极了母亲每次给我盖被子时，眼里闪烁的温柔。
十二岁那年，我在垃圾桶里发现了一束枯萎的康乃馨。花瓣已经褪成浅粉色，花茎泡得发胀，像极了母亲每天泡在洗衣粉里的手。那天是母亲节，我用攒了三个月的零花钱买了这束花，却在放学回家时，看见它躺在垃圾桶最底层，旁边是父亲的啤酒罐和我的考试卷。
“扔了吧，浪费钱。”母亲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油烟味混着洗衣粉的清香。我蹲在垃圾桶前，指甲掐进掌心，突然发现花束里夹着张纸条——是我写的“妈妈节日快乐”，字迹被水洇开，像一串委屈的眼泪。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父亲和母亲吵了架，原因是我偷拿了买练习册的钱。康乃馨在垃圾桶里呆了三天，直到我偷偷捡出来，夹在字典里。现在翻开那本旧字典，还能看见干枯的花瓣，像一片凝固的月光。
去年冬天，母亲住院了。消毒水的气味弥漫在病房里，她躺在病床上，手上扎着针管，像一株被风雪压弯的康乃馨。我去花店买了束红色的康乃馨，花瓣饱满得像要滴出水来。
“净乱花钱。”母亲嘴上埋怨着，却用没输液的手，轻轻抚摸花瓣。我突然注意到她的手，皮肤松弛得像晒干的橘子皮，指节上布满了裂口，那是常年洗衣做饭留下的痕迹。这双手曾经为我扎过蝴蝶结，擦过眼泪，现在却连握一束花都有些颤抖。
那天傍晚，我去打开水回来，看见邻床的阿姨正指着母亲床头的康乃馨笑：“你女儿真孝顺，每天都换新鲜的。”母亲笑得合不拢嘴，眼角的皱纹挤成一朵花：“这孩子，净瞎操心。”阳光从窗外斜斜地照进来，落在康乃馨上，也落在母亲的脸上，那些褶皱里，仿佛藏着整个春天。
今天路过花店，我又买了束康乃馨。粉色的花瓣层层叠叠，像母亲年轻时的纱巾。推开家门，母亲正在厨房熬粥，蒸汽模糊了她的眼镜。我把花插进她最爱的青瓷花瓶，水波纹里倒映着她惊喜的脸。
“以后别买了，怪贵的。”她擦着手走过来，却把花瓶往窗台挪了挪，让阳光正好照在花瓣上。我突然想起多年前那个垃圾桶里的秘密，原来有些爱，不是被丢弃，而是藏在了更深的地方——藏在她每次把鱼肉拨给我时，藏在她熬夜缝补我校服时，藏在她看见我回家时，眼里突然亮起的光里。
暮色渐浓，康乃馨在窗台上轻轻摇曳。母亲在厨房哼起了歌，跑调的旋律里，有我童年的味道。原来有些花永远不会凋零，因为它们早已种在了心里，在岁月的土壤里，悄悄长出了永不褪色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