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单红梅(江苏)
院子里那只芦花鸡刚叫两遍,王爱国就醒了。昨晚老婆疑神疑鬼盘问了他半宿,害得他一直睡不踏实,迷迷糊糊尽是梦,到现在太阳穴还隐隐发胀。
老婆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他帮武荷花买装潢材料的事,醋意大发,步步紧逼盘问他是不是看上她得了她的好处。
“想啥呢,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我怎么能干那龌龊事!”王爱国信誓旦旦。
武荷花是王爱国搭班的同事,独自带着两个孩子,大的上高三,小的上初中,本来就够她忙的了,加上最近老家的房子拆迁,刚拿到幸福湾安置房钥匙忙装修,难免顾此失彼,工作老是出岔,为此没少挨领导批评。
王爱国看她每天忙得灰头土脸的样子,就利用倒班休息时间帮她去城东建材城买买材料打打下手,也不知道哪个好事的在他老婆面前乱嚼舌头,害他回来受罪。
屋漏偏逢连夜雨,正当王爱国小心翼翼接受老婆盘查的关键时刻,又有个女人打来电话,说要登门感谢他的拾金不昧。王爱国婉言谢绝,回头看老婆一脸怒意,忙哈着腰解释,“前天下班,打扫时发现车座下落下个包,里边有钱有银行卡有身份证,就交给了调度室。”
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老婆愈发生气。
“车队那么多人,为什么别人遇不到这些事,就你常遇到?”
也不能全怪老婆,想当年王爱国从部队复员到车站开大巴,往那车旁一站,英姿飒爽玉树临风,引得半个小城的未婚姑娘都追着他跑,偏生王爱国又热心,出车时遇到不方便的乘客,搭把手使个劲,
遇到困难的添上个块儿八毛也是常事,后来即便他结了婚,还是经常会遇到女乘客主动示好。为这些,老婆没少泛酸。
王爱国瞥一眼身边还在熟睡的老婆,不觉嘴角上翘。老夫老妻的,谁还不了解谁,都黄土埋半截的人了,还是改不了爱吃醋的小性子。他轻手轻脚下了床,洗漱完毕,掀开锅盖,锅里炖着老婆给他预留的饭菜。吃饱喝足,挂上工作牌揽镜自照。小样!除了眼角有点鱼尾纹,鬓角有几根白发,还是挺精神的嘛,根本不像五十出头。他深吸口气,挺起胸膛对着镜子敬了个军礼:“老小子,今天早班跑淮安,一路顺风!”
武荷花早已经候在车上,她提前开了空调,出风口嘶嘶冒着暖气,车内温暖如春。车子缓缓驶出车站,悠扬的萨克斯声在车内流淌,王爱国轻快地吹着口哨。
前方视野清晰,路况良好,大巴在黎明的曙光中疾驰。过了二桥桥头,对面正在行驶的白色桑塔纳,突然喝醉酒般偏离车道,撞开护栏冲下路堤。
“不好!”王爱国大叫着一脚油门冲过去,靠边、急刹、停车。
“快打110报警!”他冲武荷花喊着,迅速抓起锤子拉开车门。武荷花下意识地从后边一把拉住他,颤声道:“别!别去!”王爱国头也不回吼道:“人命关天!”甩开她的手,飞快地冲向出事地点。身后传来武琼花惊恐地呼喊:“王师傅,王师傅……”
乘客们从迷糊中惊醒,纷纷下车涌了过去。
波光粼粼的湖面上,那辆白色的桑塔纳头朝下栽进去,只剩一小截车屁股露在水面。王爱国来不及脱去衣服,扑通跳进水里,飞快地游到落水车辆位置,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乘客们七嘴八舌眼巴巴望着湖面,有两个热心人也相继跳下水去接应。眨眼间,王爱国拖出个女人钻出水面,交给前来接应的人,又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众人七手八脚接住女人,一番拍打按压,女人吐出了灌进肚里的水,睁开眼随即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孩子!我的孩子!”
她哭着扑向水边,又被众人扯回。
大家焦急地盯着湖面,空气似乎凝固。
武荷花脸色煞白,拼命呼喊:“王师傅,王师傅……”
水花四溅,王爱国重新浮出水面,手里托着个小女孩,双脚踩水游向岸边。上了岸,只见他倒拎着小女孩的双脚,持续拍打着她的后背,水咕嘟咕嘟从小女孩嘴里吐出。
半晌,哇地哭出了声。
一轮红日喷薄而出,霞光染红四野,人群中爆发出一片欢呼。
武荷花扒开人群,冲上去两手死命捶打着王爱国:“你个死老王,你还以为自己十八岁那,水火无情的,你要有个好歹,回去我可怎么给嫂子交代!”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那年夏天,老李从部队回来探亲,若不是为了那两个落水的孩子……”
“嗨嗨,大妹子,你要真为我好就赶紧收手,我可不想回家被你嫂子罚跪搓衣板!”王爱国张开大嘴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自豪地说:“难道老李在世时没跟你说过,咱在部队大比武可是拿过游泳冠军的!”
失 眠
同事推荐的中医馆在老街北头,毗邻后大圩和大佛寺。说是中医馆,其实只是两间小门脸儿。王梅进到馆内,见坐的站的都是人,便挤进去取了号,出来看有人正好离开,忙一屁股坐下。
环目四顾,墙上一溜排锦旗,桌前端坐的老中医鸡皮鹤发,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王梅内心重新燃起了希望。若是能把我治好,也送你一面锦旗,比这些都大。
王梅是来看失眠的。她原本头挨着枕头就能睡着,可自打单位搞绩效考核后,每天要销售额要业绩,先是血压突突升高,然后就得了失眠的毛病。去医院检查,身体各项指标正常,吃了医生开的大包小包的助眠药,依旧不能入睡。
王梅每天昏沉沉的,强打精神去上班,就在前天,突然晕倒在了岗上。同事见状全都围拢过来,掐人中的,拍打的,乱作一团,好在很快醒了。
大家七嘴八舌。
“总睡不好,人哪能有精神,回去歇着,等养好身子再来。”
“听说黎城老街那儿最近新开了个中医馆,非常火,好多外地人都开着车来排队看病呢。”
王梅本不想来,正规三甲医院都没看好的毛病,他一个小中医馆就能看好?架不住同事一次次好意推荐,将信将疑就来了。
看病人轮流坐到老中医面前,王梅巴不得马上轮到自己,可直到保温杯里泡着的红枣桂圆茶喝完,才听到自己的名字。
绕开人群,她学着别人的样子,把自己的右胳膊搁在老中医面前的小枕头上,满脸期待。
“哪里不舒服?”
“失眠,每天头昏脑胀,心慌气短。”
“葵水正常吗?”
“啥?”
“月经。”
失眠还要问月经?
王梅疑惑,又想或许这是老中医要全面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吧,便小声说:“有时两三个月来一次,有时候一个月能来两次。”
“多大了?”
“五十。”
老中医不再问话,伸出两根纤长的手指搭在她的腕上,眉眼低垂。墙上的自鸣钟滴答滴答,十分钟,一刻钟,还不见老中医抬头。
王梅偷眼看他,心里不停打小鼓:好歹你倒是开口啊,难不成睡着了?
“先生。”她忍不住喊了声,见还没有动静,又提高嗓门,“先生!”
老中医仿佛一惊,忙抬起松弛下垂的眼皮:“别急,给你把脉呢,身体没有大碍,更年期,加上本身气血严重亏损,所以才会失眠。”他低头开始写处方,“你这身子亏着呢,我先给你开几副药回去喝,好好调养,保持心情舒畅。”
“然后呢?”
“一周后再来,我要看效果不断调整方子,你这样的体质,三个月一疗程,三个疗程肯定康复。”
王梅还想细问,已经在喊下一个了,她只得拿起方子到隔壁抓药。
柜台前的药师看着方子,计算器噼噼啪啪一阵按。
“二千三。”
“这两千三是一个疗程的药费还是一周的?”
“一周。”药师见她疑惑,忙说:“大姐,别舍不得钱,女人要对自己好点,滋补药本身就贵,我们这可是地道的野生药材……”
王梅吓得落荒而逃。
我的亲娘唉!一周二千三,一个月四周,一个疗程三个月,那三个疗程得多少钱?
这哪是医生,简直杀人不见血!我一个月起早睡晚出满勤才三千多,奶奶的,你这是要我命啊,反正也到年龄了,咱不干了!
办妥退休手续后,王梅白天跑步游泳,晚上睡在床上,数一数自己今天因为没吃老中医的药又省了多少钱,心里就止不住乐,数着数着,一来二去,居然把失眠的毛病给数好了。
日子流水一样过去,有天锻炼结束,王梅忽然心血来潮,想去中医馆看看,当她从大佛寺那头绕到老街,却发现中医馆不知何时已经关了。
她拉住路过的一个老太太询问。
“听说前段时间卫健委整顿各类小门诊,给关了。”
“为什么?”
“这个中医馆连个执照都没有,坐堂的老中医更没有行医资质,偏生有那么多人来看病,早关早好,要不等看死人就迟了。”
看着门口歪斜的牌匾,王梅忍不住上去踢了一脚。
“气血两亏!亏你奶奶的腿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