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我心情有些低落，对九皇子的来访也提不起兴致，任由他独自玩九连环。
他察觉到我的情绪，凑到我面前问：“姐姐你不开心吗？”
我摇了摇头，怎么可能承认自己的真实感受。
我忍不住想，如果不是我先抓住了九皇子这根救命稻草，我是否也会像颜夕一样，被迫成为某个权臣的妾室。
嫡姐突然邀请我吃夜宵喝酒，让我感到有些意外。
她告诉我，与明王的婚期已经定下，即将离开这个住了十几年的地方，心中有些不舍。
我安慰她可以时常回来探望，但她却叹了口气说：“锦惜，你还是太天真了。”
她喝了几杯酒，开始吐露心声。
她告诉我，母亲多留她两年嫁人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爱她，更是因为一旦嫁给明王并圆房，她就必须面对生子的压力。
她害怕自己还是个孩子就要承受这样的责任。
她提到颜夕成为侯爷的人后，侯夫人并没有要求她喝避子汤。
我意识到这其中必有深意。
嫡姐继续说道：“男人多薄幸，你看父亲对母亲多好，言听计从，但他也有妾室和通房丫鬟。我们女子啊，连多看男人几眼都不被允许。”
我感觉嫡姐有些醉了，尤其是当她抚摸我的脸时，眼神温柔得让人心颤。
她轻声说：“我们锦惜就很好。如果我是个男子……”
我瞬间脊背发凉，打断了她的话：“姐姐醉了。”
“确实也有些醉了。”她承认道。
我让丫鬟扶她回屋休息，自己则返回院子准备沐浴。
泡在温热的水中，我渐渐沉浸其中，直到快要无法呼吸才冲出水面。
水和花瓣散落一地，我抹去眼角的湿润。
颜夕才十四岁，而我至今都还未迎来月事。
她已经遭遇了那样的事情，而我……只能祈祷她只是在侯爷书房做丫鬟而已。
8，
嫡姐已经出嫁，成为了明王妃，并带走了语汐和南希。
颜夕在府里行动更加自由，时常想找我。
但她似乎忘记了，这里始终是侯府，是侯夫人的领地。
侯夫人休息了几天后，召我至她院中。
她平静地告诉我：“你姐姐已经出嫁，接下来我也有时间好好教教你。”
我恭敬地回应：“辛苦母亲了。”
侯夫人继续道：“管理家中事务我已经打算交给你两个嫂嫂，现在空闲多了，便想多教教你如何在内宅生存。”
我立即端正身姿，聚精会神地聆听。
“常言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但书籍里从未教女子如何爱惜自己，更未提及如何冲破后宅的束缚。”
侯夫人的话语让我深思，我似乎并不完全了解她和我嫡姐。
她缓缓道：“当初买你们回来，确实是为了你大姐。她要嫁入皇家，但她的容貌成了她的桎梏。我派人上门，没有逼迫你们的父母，是他们自愿选择的。他们选择了银子，并不是不爱你，只是他们的爱要分给更多的孩子。”
“你可能会觉得我冷酷无情，但你要明白，我为何买你们，我的初衷是什么。我既已出手，就不会半途而废，更不会心慈手软。”
“你能成为侯府嫡女，也是因为你有利用价值。世上每个人都是一样的。”
侯夫人继续说着，“我当年作为相府嫡女嫁给侯爷，是因为你外祖父认为他前途无量；他娶我，则因为我是相府嫡女，容貌学识皆上乘。”
“你嫡姐嫁明王，明王娶你嫡姐，都是利益交换，而非纯粹的爱情。”她继续说道，“这几年你称呼我们为父亲、母亲，我们给予你嫡女应有的尊荣，教你学识，不教你那些勾引人的手段，也是因为你入了九皇子的眼，在皇上那里有了名分。”
“我们利用了你，但也养育了你，就像花草树木与泥土的关系。我们还为你保驾护航，教你恭顺有礼，并为你争取成为九皇子的正妻而非侧妃。”
“阻断你与语汐她们再见面，是因为她们即便得到再多宠爱，也只能是妾。即便将来育有子嗣，有些位分也不是她们能肖想的。”
我默然，这几年我确实学到了很多。
侯夫人、侯爷、嫡姐和两个兄长，他们确实给予了我很多关心和爱护，但即便是镜花水月，也包裹着他们的私心。
我们彼此利用，但我也感激他们。
唯一纯粹无私的人，便是九皇子，他的心思单纯如稚童。
“母亲还要提醒你，如果你不嫁给九皇子，想要在后宅中生存，想要活得快乐肆意，一定不要爱上你的丈夫，不要为他养妾室生的孩子。因为那只会让你吃力不讨好。”
“更重要的是，要学会自私，学会心狠手辣，学会爱自己。”侯夫人最后说道，“今日就到这里，你回去吧。”
9，
我独自沉思了许久，脑海中不断浮现九皇子的身影，侯府众人的面容，以及自己这几年戴着面具生活的点点滴滴。
我每天都过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暴露身份，引来杀身之祸。
我从未想过要嫁给九皇子，尽管他天真无邪，但我心中并无男女之情。
逃跑的念头再次占据了我的内心，我计划着如何能够悄无声息地离开这个充满危险与束缚的侯府。
我深知贵重物品不能带，因此只带上了少量的金银细软和银票。
我与九皇子一同出门时，特意将银子换成了银票，九皇子也随我一起行动，但他并未察觉我的真正意图。
我利用去车城外皇庄的机会，终于找到了逃跑的时机。
宫里传来太后病重的消息，九皇子必须立即回宫。
我让他先行离开，自己则收拾好行李准备逃离。
他离开时眼中含泪，依依不舍地嘱咐我早点回来。
我半夜时分逃离了皇庄，除了银票和几两碎银子外，我一件首饰都没有带，只穿了皇庄下人不要的旧衣。
我刻意将头发挽起，脸上涂抹得黝黑，连脖子和双手都不放过，生怕被人认出。
我本打算逃到远离京城的地方，但心中又觉得最危险的地方也许就是最安全的。
于是，我偷偷摸摸地回到了京城，找了一家酒楼在后厨做起了粗活。
然而，我并未感到自由，反而更加心神不宁，担心被人发现，担心被灭口。
我总感觉有人在暗中窥视着我的一举一动，每一次风吹草动都会让我惊出一身冷汗。
这种日子比在侯府时更加胆战心惊。
直到嫡姐的出现，我才意识到自己真正面临的危机。
成为皇子妃后的嫡姐浑身散发着威严和气势，她冷冷地看着我：“怎么？人都不会喊了？”
我低声道：“姐姐。”
她冷哼一声，走到一旁坐下。
我上前站在她面前，她问我为何离家出走，是不是家里有人欺负我。
我摇了摇头，自从我成为侯府嫡小姐以来，我从未受过欺负，只有下人的敬畏和庶出的不敢造次。
嫡姐继续问我为何想要离开，是因为渴望自由还是想吃苦。
我告诉她，我并非觉得活得委屈或不自在，只是心中并无对九皇子的男女之情。
她问我是不是讨厌或厌恶九皇子，我再次摇头。
或许，我只是单纯地不喜欢他吧。
嫡姐似乎对我失去了耐心：“算了，既然你不在乎这些，我又何必跟你多费口舌。”
她深深叹息一声，仿佛已经对我失望透顶。
10，
嫡姐起身离去，我拉住她的衣袖，却发现自己无从开口。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针一样刺入我的心底。
“锦惜，你之所以能活下来，能在这里安然无恙，应该感谢九皇子。他为你求情，不许父亲、母亲将你强制带回家。你知道他当时是怎么说的吗？他说，如果你离开会开心，他希望你开心。他自己躲在角落里哭肿了眼睛，还抱怨你没有好好与他告别。”
嫡姐的话让我心如刀绞。
“在他的世界里，能被他记住的人很少。他拥有一颗赤子之心，又是皇上最疼爱的皇子，远离了权势斗争，既有权又有钱。如果你真的嫁给他，把他哄住，你想要的自由、富贵，还不是应有尽有？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怎么过就怎么过。即便没有孩子，随便过继一个，照样能把日子过得舒坦安逸。”嫡姐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我耳边敲响警钟。
“该说的我说了，该劝的我也劝了。九皇子现在病了，一直高热不退……你去不去看他，由你自己决定。”
嫡姐转身离去，留下我一个人坐到天亮。
我知道，这是嫡姐给我的最后忠告。
如果我想活，就必须去见九皇子。
我的命运从一开始就与他紧密相连。
他若死去，我恐怕也难逃陪葬的命运。
除去心中的不甘和不愿，我也为九皇子感到担忧和心软。
毕竟我们相处了四年，他喊了我四年的姐姐，给我带来了许多欢乐和美好时光。
我们一起度过的日子，是真的非常快乐。
天亮后，我去找掌柜辞工。
他看了我几眼，便结算了工钱。
我收拾好包袱，回到了侯府。
门房看到我，热情地打招呼，仿佛我只是出门转了一圈。
我畅通无阻地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丫鬟和婆子们看到我回来，都显得格外欢喜。
我吩咐她们准备热水和吃食，然后前往侯夫人的院子。
侯夫人看着我，问我是否想明白了。
我跪在她面前，感谢她这些日子的费心。
我请求她带我进宫探望九皇子。
侯夫人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
我们进宫后直奔九皇子所住的大殿。
小太监看到我时眼睛一亮，推开门请我进去。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药味，窗户紧闭，厚厚的窗幔遮住了床榻。
我走过去打开窗户，让新鲜空气流进来。床榻内传来九皇子嘶哑而暴怒的骂声：“滚出去！”
但当我出现时，他张大的嘴巴和眼中的泪光出卖了他。
他狠狠地扯下床幔，露出红肿的眼睛和起皮的嘴唇。
他小声问我：“你还走吗？”
我摇摇头，回答：“不走了。”
九皇子粗鲁地将我拉进怀中紧紧抱住，抱怨我没有告诉他我的离去。
他哭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又问我有没有被人欺负。
我告诉他没有。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时不时地问我是否还会离开，还问我下次能否带上他一起。
他对离家出走充满了向往。
我知道，这次回家并不容易，但我会尽我所能去珍惜和九皇子在一起的时光。
11，
九皇子热情地邀请我在宫里小住，他几乎把自己珍藏的好东西都搬出来，想要送给我。
他带我穿梭在宫中的每一个角落，尽情玩耍，刻意避开那些嫔妃的住处。
我渐渐发现，他能记住的人真的很少，除了明王，其他的兄弟姐妹都需要人提醒。
这一刻，我理解了嫡姐的话。
一日，皇上召见我，我恭敬地跪在下首等待。
皇上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朕决定将你赐婚给小九，作为他的正妻，你可愿意？”
我转过头，看到九皇子正探出脑袋，眼巴巴地朝里面看。
我朝他微微一笑，然后回答皇上：“臣女愿意。”
皇上点了点头，挥手让我退下：“平身去玩吧。”
在赐婚圣旨正式下达之前，九皇子被封为逍遥王，并获得了一座宏大的府邸。
赏赐之多，连宣旨的太监都念了半天。
他兴奋地拉着我去了库房，指着满屋的珍宝说：“姐姐，你喜欢什么就拿什么。”
我笑着回答：“我都喜欢。”
“那就都给你。”他大方地说。
我的及笄礼过后，赐婚的圣旨终于到来。
我跪在蒲团上，听着宣旨太监读着那些赞美之词，仿佛我是天下最完美的女子。
婚期定在三个月后。
王府那边，太后和皇后都派来了最得力的管事嬷嬷。
出嫁前一晚，侯夫人陪着我聊天。
她告诉我：“嫁去王府后，别急着圆房，你还小，身子骨也没长好。这些年，虽然利用你是真，但疼你爱你也是真。锦惜，你没有做过母亲，没有掌过家，很多事情你还不懂……但你要记住，你是王妃，是当家主母。奴才们不听话，打、罚、卖，都是你一句话的事情。受了委屈，记得回来找我们。”
我依偎在她怀中，轻声唤了声：“母亲。”
这一刻，我才真正把她当作我的母亲。
嫁人后的日子，比我想象的要好过得多。
李衡（九皇子）的情况特殊，没有人要求他做什么，我们每天都过得高高兴兴。
也没有人催促我们圆房生子，我们自由自在地生活着。
偶尔进宫刷刷存在感，总能带回一匣子好东西。
我安排好了府里的琐碎事务，挑选了正副管事来管理，还特地挑选了人进行监督。
嫡姐有孕的消息传来时，我精心挑选了礼物，带着李衡去明王府探望她。
我们聊了很久，我为她感到高兴。
她还告诉我王府里的一些事情，我提醒她要小心那些看似无害的人。
嫡姐笑着说我长大了，还邀请我多带着李衡来明王府玩。
我用力点头答应了她。
在现今的局势下，太子之位悬而未决，皇上正对几位能力出众的皇子进行考验。
每次我和李衡进宫或去明王府，都是在为这些皇子们增加一些微妙的筹码。
我们的每一次拜访，都是为了让明王在皇上面前留下更好的印象，从而为他争取更多的机会。
阳春三月，皇庄的樱桃正值盛季，我和李衡决定去采摘，并在那里小住两日。
然而，正在我们享受这难得的宁静时光时，云娟带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颜姨娘早产，一尸两命，全都没能保住。
这个消息让我深吸一口气，感叹生命的脆弱和无常。
回到侯府，我发现侯爷对于颜姨娘的去世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悲痛，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过客。
而侯夫人，这位曾经的相府嫡女、现在的侯府主母，她始终保持着清醒和理智。
她看着侯爷一步步走向堕落，却从未提醒或阻止。
就连她所教出的女儿，嫡姐，也同样如此。
我曾以为自己在侯府中的那些小心思和计谋十分高明，但在侯夫人面前却显得如此拙劣。
如果我没有遇到李衡，没有在他心中留下痕迹，我的命运或许会和颜姨娘、语汐、南希她们一样，被困在高门之内，身不由己。
我曾问过嫡姐，如果语汐、南希她们想要离开，她是否会同意。
嫡姐看着我笑了很久，告诉我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我这般心中干净纯粹，分得清是非黑白。
有些人一旦尝过荣华富贵，便再也无法适应平凡的生活。
我与李衡圆房时，我已经十八岁，而他已经二十五了。
我甚至需要教他如何成为一个丈夫。
但男人的成长总是惊人的，即便他以前有些憨厚。
如今，我们已经有了一个健康可爱的女儿。
或许是因为生孩子时吓到了李衡，或许是其他原因，我这辈子在这异世只得了这一个女儿。直到我去世，我都没有机会再见到我的亲生父母。
当初我们说好各自追求自己的前程，我始终坚守着这个承诺。
但唯一让我有些遗憾的，是我对李衡动了真情。
虽然我从未向他表白，但我相信他一定能感受到我的心意。
有一天，我听到了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它问我是否愿意回到现实。
我看着榻上熟睡的父女俩，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我选择留下！”
因为这里有我爱的人，也有爱我的人。这里，才是我真正的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