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柳巷深处,雕花木窗棂渗出昏黄烛火。
苏婉娘倚在妆台前,铜镜映出她眉间那抹朱砂红,像一滴凝固的血。
三年前爹爹病重那夜,她跪在青石板上,看着官差将苏宅匾额砸得粉碎,此刻指尖仍残留着被木刺扎入的刺痛。
"婉娘姑娘,张员外又遣人送来金簪了。
老鸨扭着腰肢推门而入,手里托着个鎏金匣子。
苏婉娘指尖抚过匣面缠枝莲纹,忽觉喉间泛起腥甜——这已是本月第七个要替她赎身的恩客。
她望着镜中倒影,忽见铜镜边缘泛起涟漪,爹爹青布长衫的身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两张嘴的男人……"爹爹的声音似从地底传来,苏婉娘猛地转身,妆台上的螺钿匣子"当啷"坠地。
老鸨吓得一哆嗦,再看时铜镜里唯有摇曳烛火。
自那夜后,这怪梦便缠了她三年,每次爹爹都重复着这句偈语,可任她如何追问,那雾中身影便如青烟消散。
子时更鼓响过三遍,苏婉娘披着月白襦裙穿过回廊。
檐角铜铃无风自动,她忽觉后颈发凉,回身却见个黑袍男子立在五步外。
那人面上蒙着黑纱,只露出两片薄如刀刃的唇,在夜色中泛着冷光。
"姑娘可识得此物?
男子指尖拈着枚青铜鱼符,鱼尾处刻着"苏"字篆文。
苏婉娘瞳孔骤缩,这正是苏家祖传之物,三年前抄家时被官差当众扔进护城河。
她刚要开口,男子突然掀开黑纱,竟是张生着双唇的怪脸——下颚处裂开第二道唇缝,血色舌尖在两片唇间游走。
苏婉娘踉跄后退,后腰撞上廊柱。
那双唇男子发出夜枭般的笑声:"令尊三年前托我寻你,说唯有双唇人可解苏家诅咒。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急促脚步声,男子身形一闪便消失在假山后,只留下鱼符在青石板上泛着幽光。
推窗望去,只见后巷停着辆青帷马车。
车帘半掀,露出半张生着双唇的脸。
苏婉娘抓起鱼符追出去时,马车已消失在柳烟深处。
当夜她发起了高热,梦中爹爹的身影愈发清晰,这次他竟指着自己心口:"两张嘴在此,婉娘当寻心口藏刀之人。
七日后,苏婉娘在醉仙楼陪客时,见到了那个心口藏刀的男人。
新任知府王崇礼宴请宾客,席间袒露衣襟,胸口纹着把赤红小剑,剑柄处正嵌着枚青铜鱼符。
苏婉娘指尖深深掐进掌心,三年前抄家那日,为首官差腰间悬着的正是此物。
"苏姑娘为何盯着本官?
王崇礼突然转头,双目如鹰隼般锐利。
苏婉娘强作镇定,端起酒盏轻笑:"大人这剑纹甚是别致,倒让奴家想起故人。
话音未落,窗外忽起阴风,吹得烛火明灭不定。
王崇礼面色骤变,猛地捂住心口,只见那剑纹竟渗出丝丝血迹。
宴罢归房,苏婉娘刚要就寝,忽闻窗外传来瓦片轻响。
她抄起烛台推窗,却见那双唇男子倒挂在檐下,鲜血正从第二道唇缝中汩汩涌出。
王崇礼胸口鱼符是假的,"男子嘶声道,"真符在他书房暗格,明日……"话未说完,远处传来犬吠,男子翻身跃下,消失在夜色里。
次日深夜,苏婉娘扮作送茶丫鬟潜入书房。
暗格藏在博古架后,她刚要转动机关,忽觉后颈刺痛。
转身见王崇礼手持银针,针尖泛着幽蓝:"三年前苏家藏有前朝秘宝,本官寻了整三年。
话音未落,窗外炸响惊雷,烛火将王崇礼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他心口剑纹竟开始缓缓蠕动。
苏婉娘突然想起残卷末页的记载:"蜃舌者,以心口精血饲剑,剑成则人亡。
她猛地撞翻博古架,趁乱抓起暗格中的鱼符。
王崇礼暴喝一声扑来,心口剑纹突然暴涨,化作血色长剑直刺她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双唇男子破窗而入,第二道唇缝中喷出青雾,瞬间将血剑冻结。
"快走!
男子拽着苏婉娘翻出后窗。
暴雨倾盆而下,两人躲进城隍庙时,男子终于扯下蒙面黑纱。
苏婉娘倒吸冷气——这分明是三年前该死在牢中的苏家管家!
"老爷早知有今日,"管家第二道唇缝翕动,"当年他故意让官差抢走假符,真符一直藏在小姐妆匣夹层。
他突然剧烈咳嗽,唇缝间渗出黑血,"王崇礼以心头血养剑三年,今夜子时便是剑成之时,届时……"
庙外传来马蹄声,王崇礼的声音穿透雨幕:"苏婉娘,交出鱼符,本官可留你全尸!
管家突然将鱼符拍进苏婉娘掌心,第二道唇缝竟开始撕裂:"用我的血……滴在鱼符凹槽……"话音未落,他心口突然绽开血花,那把血色长剑破体而出。
苏婉娘握着鱼符冲进雨中,身后传来剑锋破空之声。
她将管家鲜血抹在鱼符上,凹槽突然亮起幽光。
子时更鼓响起刹那,鱼符化作流光没入她眉心朱砂,无数记忆如潮水涌来——原来爹爹才是真正的蜃舌者,三年前他以命为代价,将毕生灵力封入女儿眉间。
王崇礼的剑锋已抵在她喉间,苏婉娘突然轻笑。
眉间朱砂红得妖异,她双唇翕动间,竟同时发出两种声音:"你以为养的是剑?
不过是蜃气凝成的幻影。
话音未落,四周景象开始扭曲,护城河掀起滔天巨浪,无数青面獠牙的蜃鬼从水中爬出。
王崇礼惊恐后退,心口剑纹突然反噬。
苏婉娘看着他在蜃鬼撕咬中化作白骨,转身走向黎明前的雨幕。
身后城隍庙轰然倒塌,管家残破的躯体在废墟中化作青烟,唯有半枚鱼符在雨中泛着微光。
三日后,烟柳巷新来了个说书先生。
他手持鎏金鱼符,眉间一点朱砂红得似血。
台下听客问起三年前苏家旧案,先生只是轻笑:"这世上有两张嘴的,未必是人。
说罢轻叩桌面,茶盏中忽现倒影——竟是苏婉娘与管家并肩而立的画面,只是管家第二道唇缝已化作温柔笑意。
暮色渐浓时,说书先生起身离去。
他经过青楼旧址,见新挂的匾额上"醉仙楼"三字正在风中摇晃,忽有孩童指着匾额惊叫:"看!
那字在流血!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醉"字那点水旁,正缓缓渗出暗红液体,宛如三年前苏宅匾额被砸时的血痕。
残阳如血,将醉仙楼飞檐染作赤金。
说书先生站在街角,望着那斑驳匾额上蜿蜒而下的暗红,忽觉袖中鱼符微微发烫。
三年前城隍庙那夜,管家消散前最后的话语仍在耳畔回响:“蜃气不灭,苏家因果便永世轮回。”
暮鼓声里,他转身踏入暗巷。
青石板缝隙中钻出几缕青雾,缠绕着脚踝向上攀爬。
先生指尖结印,眉间朱砂骤然亮起,雾气顿时化作惨叫消散。
巷尾忽有灯笼摇晃,映出个佝偻身影——正是那夜在苏宅废墟拾骨的老更夫。
“先生留步。”更夫拄着铜杖拦住去路,杖头灯笼将两人影子拉得老长,“城南新坟昨夜闹鬼,三具棺材齐齐炸开,棺板刻的……都是苏字。”他枯瘦手指指向灯笼,烛火竟映出青色磷光,在空中凝成半枚鱼符虚影。
先生瞳孔微缩。
这更夫分明是蜃鬼所化,三年前他便在苏宅见过此等幻象。
当下不露声色,袖中鱼符悄然翻转:“老丈可知,那坟中埋的是何人?”话音未落,更夫突然七窍流血,铜杖重重砸地,巷中青雾如潮水般退去,露出满地残破纸钱。
月上中天时,先生已站在城南乱葬岗。
荒草间散落着碎木棺板,每块都刻着诡异苏字。
他蹲身抚过木纹,指尖突然刺痛——那苏字竟在蠕动,化作细小蜈蚣钻入掌心。
先生闷哼一声,眉间朱砂红得发黑,鱼符在袖中发出龙吟般的嗡鸣。
“三年了,苏家余孽还敢来此!”阴风骤起,坟包间亮起无数幽绿鬼火。
王崇礼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只是这次带着浓重喘息。
先生抬头望去,只见半空悬浮着具血肉模糊的躯体,心口处插着半截青铜剑,正是那夜消散的知府。
剑锋突然暴涨,化作血色蛟龙扑来。
先生反手抽出腰间折扇,扇面展开竟是空白一片。
他咬破舌尖喷出血雾,扇面顿时浮现出苏家老宅全景——那蛟龙撞在幻象上,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王崇礼的惨叫从天际传来,血肉躯体开始寸寸剥落,露出底下森森白骨。
“你以为毁了剑符就能了结因果?”白骨胸腔中发出双声共鸣,竟同时带着王崇礼与管家的声音,“苏家真正的秘宝,是小姐你眉间这滴蜃血啊!”折扇突然燃起青火,先生踉跄后退,撞上块无字墓碑。
碑后土堆松动,爬出个浑身缠满锁链的少女,面容与苏婉娘有七分相似。
少女锁链上刻满符咒,每根都连着虚空中的某处。
她望着先生,眼中淌出两行血泪:“哥哥,他们用我的魂魄养了三年蜃气,今夜子时……子时……”话音未落,天际骤然裂开道缝隙,无数青面獠牙的蜃鬼如潮水涌出,少女锁链突然绷紧,将她生生拽回土中。
先生握紧折扇,扇骨在掌心刻出深深血痕。
他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管家将鱼符拍进他掌心时,最后说的那句“蜃血非血,是魂是魄”。
当时他以为说的是苏婉娘,此刻才惊觉——自己才是真正的苏家血脉,眉间朱砂不过是封印记忆的符咒。
子时更鼓惊起寒鸦,先生站在苏宅废墟前。
断壁残垣间游荡着青雾,每缕雾气都凝成张人脸,或哭或笑喊着“婉娘”。
他踏过满地碎瓦,忽见井台边坐着个红衣女子,背影与记忆中的苏婉娘完全重合。
“你来了。”女子转头,面容却化作管家模样,第二道唇缝中喷出黑雾,“当年老爷用换魂术保住小姐一缕魂魄,如今该物归原主了。”说罢突然暴起,指尖化作利爪抓向先生眉心。
先生不闪不避,任由利爪刺入肌肤,朱砂红光顿时大盛,将黑雾尽数吞噬。
管家惨叫后退,面容在雾气中不断变幻——时而王崇礼,时而老更夫,最后定格成个陌生老者。
老者胸口插着把青铜剑,与三年前苏宅门前那具尸体一模一样。“好个苏家小儿,”老者声音带着七重回响,“竟将蜃血炼成魂器,可惜……”
话音未落,先生突然将折扇插入自己心口。
扇骨穿透衣衫的刹那,井中涌出滔天血水,无数枯手从水中伸出。
老者面色骤变,转身要逃却被血水缠住脚踝。
先生踉跄着走到井边,看着水中倒影——那分明是苏婉娘的面容,只是眉间朱砂已化作血色漩涡。
“以魂饲蜃,以魄为引。”先生声音突然变得空灵,竟同时带着男女两种声线,“爹爹当年没说完的话,是‘两张嘴的男人’实为‘阴阳双生之人’。”他指尖点在眉心漩涡,血水顿时化作漫天红雨,枯手中升起无数光点,皆是三年前苏宅惨死的亡魂。
老者发出非人的嘶吼,身躯在红雨中逐渐融化。
先生望着光点汇成银河,突然想起残卷末页的记载:“蜃气化形,非生非死,唯以至亲之血可解轮回。”他轻笑一声,任由眉间漩涡将自身吞噬。
最后的光影里,他看见少女从土中站起,锁链化作花瓣纷飞,而远处说书摊上,崭新的鎏金鱼符正在晨光中泛着微光。
三年后,清明时节。
说书先生站在苏宅新立的墓碑前,碑上刻着“苏氏婉娘之墓”。
他伸手拂去碑上落花,指尖突然刺痛——那花竟化作只青面蜃鬼,张口咬住他手腕。
先生不惊不怒,任由鬼气渗入血脉,眉间朱砂在阳光下忽明忽暗。
暮色四合时,先生踏着月色离去。
他经过醉仙楼,见新挂的匾额下悬着串铜钱,风过时发出清脆声响。
忽有孩童指着匾额惊叫:“看!
那苏字在动!”众人抬头望去,只见“苏”字那点草头化作青鸟,扑棱着翅膀飞向城南。
先生驻足片刻,转身没入人潮。
袖中鱼符微微发烫,他仿佛听见管家在耳边轻笑:“两张嘴的人啊,一张说今生,一张道来世。”远处城隍庙传来晨钟,惊起群鸦盘旋,在暮春的晚风里,划出道道诡谲的弧线。
子夜时分,说书摊突然亮起幽光。
鱼符悬浮在半空,投下巨大虚影——那竟是苏家老宅全景,只是每扇窗后都站着个模糊人影。
先生坐在虚影中央,指尖抚过琴弦,琴声中夹杂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叹息。
忽有风起,吹散满案书稿,最上面那张写着:“蜃气千年不散,苏家因果轮回。”
城西荒庙传来瓦片碎裂声,守夜人看见青雾中走出个红衣女子。
她站在破败神像前,望着水中倒影轻声呢喃:“哥哥,你终究还是来了。”话音未落,身后突然亮起双色瞳光——先生手持折扇,眉间朱砂化作血色莲花,扇面展开竟是半幅江山图。
“该了结了。”先生声音带着七重回响,扇骨突然化作长剑刺向虚空。
女子身影开始消散,却在最后一刻化作漫天桃花,每片花瓣上都刻着个“苏”字。
先生收剑入鞘,望着桃花雨中若隐若现的宅院,突然轻笑出声:“原来两张嘴的人,说的都是同一句话。”
天际泛起鱼肚白时,说书摊已人去楼空。
唯有鱼符静静躺在案上,符面浮现出新的谶语:“蜃海无边,回头是岸。”远处城门开启,早行的商队看见个青衫身影,眉间一点朱砂红得似血,正朝着朝阳升起的方向缓缓而行。
而城南乱葬岗,那座无字墓碑突然裂开道缝隙。
一缕青烟从碑底升起,化作少女模样,望着先生离去的方向轻声道:“哥哥,下一世换我等你。”话音未落,墓碑缝隙中钻出株并蒂莲,花开双色,一红一白,在晨风中轻轻摇曳。
残月西沉,城南乱葬岗的并蒂莲在晨雾中泛着幽光。
青衫身影踏过荒草,衣摆拂过处,坟包间青雾自动退避。
先生驻足在无字墓碑前,指尖轻触碑面裂痕,突然有血珠从指缝渗出,在碑石上绘出半幅残符。
“苏家咒印,终究还是解不开。”他低语时,远处传来木鱼声。
老僧拄着锡杖从雾中走来,袈裟下摆沾满露水,杖头铜环却滴水未沾。“施主眉间蜃血已成气候,再这般耗下去,怕是要与那蜃鬼同化。”
先生转身,袖中鱼符与锡杖铜环同时震颤。
老僧枯瘦面容突然扭曲,化作王崇礼模样,心口剑伤喷出黑血:“三年前让你逃了,今日倒要看看,这蜃血能护你到几时!”话音未落,先生手中折扇已化作桃木剑,剑尖挑起符咒正要刺出,老僧却突然爆成团青雾。
雾气中传来无数哭喊,皆是苏宅惨死之人。
先生闭目凝神,剑尖在掌心划出血线,以血为墨在虚空画符。
符成刹那,青雾尽数凝成水珠坠地,露出底下暗红法阵——八角铜铃悬在阵眼,每只铃铛上都刻着苏婉娘生辰。
“好个茅山逆阵。”先生剑指拂过铃铛,突然有琴声自地底传来。
他猛然挥剑斩断阵眼铜索,脚下土地轰然塌陷,露出间密室。
石壁上燃着幽蓝鬼火,照出密室中央的冰棺,棺中女子面容与苏婉娘无异,只是眉心嵌着枚青铜鱼符。
先生刚要靠近,冰棺突然炸裂。
女子坐起身时,满室鬼火骤灭,唯有她眼中亮起双色瞳光。
她抬手抚过先生眉间朱砂,指尖冰冷如霜:“哥哥,你终究还是来了。”这声音竟同时带着苏婉娘与管家的腔调,衣袖滑落处,可见腕间锁链与三年前少女如出一辙。
密室顶突然落下血雨,女子锁链开始收紧。
她突然将先生推入石壁暗门,自己却被锁链拽回冰棺。
暗门闭合瞬间,先生听见她最后的话语:“去寻茅山宗祠,那里有……”话音戛然而止,暗门外传来锁链断裂声与凄厉鬼啸。
三日后,茅山宗祠。
先生跪在三清像前,手中鱼符与宗祠供奉的镇派之宝同时发光。
老道长手持拂尘从后殿走出,目光扫过他眉间朱砂时,拂尘突然断裂:“苏家小儿,竟将蜃血炼成命魂!”说罢拂袖卷起香案,露出底下暗格,其中赫然躺着半幅残卷,与先生怀中那卷严丝合缝。
残卷合二为一时,宗祠烛火尽数熄灭。
先生在黑暗中看见苏家百年秘辛——原来苏家祖上曾是茅山叛徒,窃取蜃鬼秘术创立苏氏。
每代家主都需与蜃鬼共生,眉间朱砂实为封印蜃血的符咒。
而苏婉娘,本是苏家百年一遇的“纯阴体”,本该在十八岁生辰时献祭给蜃鬼。
“当年你父亲以命为代价,将蜃血转到你身上。”老道长声音在黑暗中回荡,“如今蜃鬼即将苏醒,唯有……”话音未落,宗祠地砖突然裂开,无数青面蜃鬼从裂缝涌出。
先生挥剑斩鬼时,瞥见残卷末页新显的字迹:“以纯阴体为引,以蜃血为媒,可开黄泉之门。”
蜃鬼群中,女子锁链缠绕的身影若隐若现。
先生剑锋突然转向,刺向自己眉心朱砂。
老道长惊呼声中,血珠溅在残卷上,宗祠顿时地动山摇。
三清像眼珠转动,望向殿外天际——那里裂开道漆黑缝隙,无数青雾正从中渗出。
“黄泉路开,蜃鬼出笼。”先生抹去嘴角血迹,将鱼符按在残卷空白处。
符文亮起时,他看见苏婉娘站在黄泉路口,锁链化作花瓣围绕。
女子转身望来,眼中双色瞳光渐成一体:“哥哥,该走了。”说罢伸手轻点,黄泉之门中伸出只苍白手臂,抓住先生脚踝。
老道长挥动断裂拂尘,却见先生突然反手抓住手臂。
他眉间朱砂红得发黑,鱼符悬浮在头顶,竟将黄泉之门生生撑开半尺:“三年前我逃了,今日便要斩断这轮回!”说罢剑指并拢,以血为引在虚空画符。
符成刹那,宗祠顶梁轰然倒塌,月光照在残卷上,显出最后一句谶语:“蜃血灭,苏门绝。”
蜃鬼群突然发出凄厉哀嚎,黄泉之门开始收缩。
女子锁链尽数断裂,化作漫天桃花扑向先生。
他剑锋挑起桃花,却见每片花瓣上都映着苏婉娘的笑颜。
老道长突然将拂尘柄塞进他手中:“茅山宗祠地底有镇鬼井,用这柄千年桃木引蜃血入井!”
先生挥剑斩断黄泉手臂,转身冲向后殿。
地底传来阴冷风声,镇鬼井口覆着层青霜。
他刚要跃入,忽觉后心刺痛——女子锁链不知何时缠上他腰间,锁链尽头竟连着苏婉娘的魂魄。
魂魄面容在青雾中变幻,时而少女时而老妇,最后定格成管家模样。
“苏家血脉,本就该与蜃鬼同在。”管家声音带着七重回响,锁链开始勒进先生血肉。
他突然轻笑,剑锋调转刺向自己心口:“那便同归于尽罢!”桃木剑穿透胸膛的刹那,镇鬼井突然发出龙吟,井口青霜化作漩涡,将蜃鬼与锁链尽数吸入。
先生坠入井中时,看见无数记忆碎片——苏宅书房暗格里的古籍、管家临死前第二道唇缝的颤抖、苏婉娘在青楼三年每晚的噩梦……最后定格在黄泉路口,女子转身对他微笑,锁链化作红绸缠绕两人手腕。
“原来两张嘴的人,说的都是同一句话。”先生声音在井中回荡,眉间朱砂化作血色莲花。
莲花绽放时,井底亮起幽蓝鬼火,照出壁上密密麻麻的符咒——竟是历代苏家家主用魂魄刻下的镇鬼咒。
不知过了多久,先生在井底苏醒。
他手中紧握着半枚鱼符,另一半嵌在井壁符咒中央。
头顶传来细微响动,他抬头望去,只见井口悬着串铜钱,风过时发出清脆声响。
这铜钱样式,分明与三年前醉仙楼匾额下那串一模一样。
先生攀着井壁符咒爬出时,已是月圆之夜。
茅山宗祠化作废墟,三清像拦腰折断,唯有那柄断裂拂尘插在残垣间。
他刚要离去,忽觉袖中鱼符发烫,转身见废墟中亮起双色瞳光——女子锁链缠绕的身影从尘土中站起,眉心鱼符与先生手中那半完美契合。
“哥哥,黄泉路还长。”女子声音带着苏婉娘的温柔与管家的沧桑,锁链化作并蒂莲缠绕两人手腕。
先生望着天际裂开的黄泉缝隙,突然轻笑出声:“那便再走一遭。”说罢将鱼符合二为一,光芒大盛时,宗祠废墟化作漫天桃花雨。
十年后,江南水乡。
说书先生坐在茶楼檐下,眉间朱砂已化作淡红印记。
他手中折扇展开时,可见半幅江山图与朵并蒂莲。
台下孩童追问黄泉路的故事,先生只是轻笑,指尖抚过扇面莲花:“那路啊,要两个人才能走完。”
暮色四合时,茶楼后巷传来琵琶声。
先生循声望去,见红衣女子抱着琵琶站在月光下,锁链化作红绸缠绕手腕。
她抬眼望来,瞳光中双色流转:“哥哥,该上路了。”说罢转身走向雾气深处,每步都绽开朵并蒂莲。
先生起身时,檐角铜铃无风自动。
他最后望了眼茶楼匾额,上面“醉仙楼”三字在月光下泛着青光。
转身没入雾气的刹那,身后茶楼突然坍塌,扬起的尘土中显出半枚鱼符虚影。
而远处城隍庙传来晨钟,惊起群鸦盘旋,在暮春的晚风里,划出道道诡谲的弧线。
黄泉路上,彼岸花开得正艳。
女子锁链化作红绸引路,先生手中鱼符照亮前路。
雾气中隐约可见无数人影,皆是苏家历代家主。
他们面容在青雾中变幻,最后都化作苏婉娘与管家的模样,对着两人微笑颔首。
“原来两张嘴的人,说的都是轮回。”先生轻叹时,女子突然停步。
前方雾气散开,露出座青石牌坊,上书“往生”二字。
牌坊下站着个老道,手持断裂拂尘,正是当年茅山宗祠的老道长。
“施主终于来了。”老道长拂尘轻扫,牌坊后亮起道金光,“这黄泉路本无终点,是施主自己斩断了轮回。”说罢突然化作青烟消散,牌坊后现出条铺满桃花的小径。
女子红绸缠上先生手腕,两人并肩走向金光深处时,身后并蒂莲突然绽放,照亮整条黄泉路。
而人间茶楼废墟中,新来的说书人正在讲述苏家旧事。
他手中折扇展开时,隐约可见半幅江山图与朵并蒂莲。
台下孩童指着扇面惊叫:“看!
那莲花在动!”众人抬头望去,只见扇面莲花化作青鸟,扑棱着翅膀飞向城南。
城南荒庙的并蒂莲在月光下轻轻摇曳,一红一白两朵花芯中,各自嵌着半枚鱼符。
每当子夜时分,便有双色瞳光从花中亮起,照亮整片乱葬岗。
守夜人说,那夜总会有对红衣男女携手走过,锁链化作红绸缠绕手腕,身后并蒂莲开得漫山遍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