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他捡过来看一眼，是沈云姒发来的简讯。

“你工作谈完了吗？我到车站了，我自己打车回去。”

方钺山盯着简讯看了好一会儿，还是想着先把人接过来，再听听她怎么说，尽管自己很有可能忍不住，但是总还是要听她说一说。

于是，他回她简讯：“我去接你。”

女人很快回复，说：“不用了，我已经上车了。”

如此，他便只能在住处等她，其实这样也好，他可以静一静，再仔细想一想。

实际上估计只有二十分钟，但方钺山却等得焦急难耐，一时希望她赶紧出现在自己面前，一时又觉得她今天晚上最好不要跟自己碰面——一颗心简直是在承受冰火两重天的煎熬。

终于，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

方钺山看过去，眼眸就冷了。

沈云姒知道他会有这个反应，可是她没有办法拒绝邓英祺的好意。

再看邓英祺，神色是比较正常的，不过看见方钺山大喇喇坐在沈云姒的床沿，心底还是泛起来一阵疼。

沈云姒看方钺山动也不动的样子，只拿冷眼看她，便赶紧拿了手机打字，递给邓英祺。

“邓大哥，谢谢你送我回来。太晚了，你赶紧回去吧。改天，我请你喝东西。”

邓英祺看着女人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的疼加倍。

从来，她对自己是不会有这副神色的。但是看到她的这条简讯，看着这简讯里每一个字的诚意和愧疚，邓英祺又不免想起自己在下乡之前就跟她做了约定——少点纠缠，多点温暖，放她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心绪至此，邓英祺对着她笑了笑，说：“好，我先回去。你刚刚肚子不舒服，早点休息。”

这句话既是说给她听的，也是说给方钺山听的。

因为，他实在看不惯一个大男人就那样坐在那里冷眼瞧着自己喜欢的女人，没有任何作为。

但随即也想到，方钺山这个人虽然难以捉摸，但对沈云姒的爱，那也是明显不过的。

所以，他再对沈云姒点点头，转身下楼。

“小姒，只要你幸福，只要你还能对我温婉地笑，那么，足够了。”

邓英祺的一颗心豁然开朗，而另一个男人，却已经是休眠火山急需爆发。

女人换好鞋，走过来，看着他，蠕动嘴唇，似是要说什么。

方钺山却不肯给她任何机会，先她一步，沉声问道：“你这是要跟我说对不起？还是要跟我解释邓英祺居然当起了的士司机？还是要告诉我不仅如此，他还当起了护花使者？”男人的话语满满嘲讽，这让沈云姒有点发懵。

如此令人不适的语气，自上次她请假去了苏城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为什么，这一刻言语里的讥讽比重逢之初还要明显？

沈云姒理不清，但她还是尝试着用哄慰的方式来安抚他。

他一定是见自己和邓英祺一起上来，心里气不过才又这样的。

沈云姒拿起手机打字，准备告诉他，自己确实是想要打车过来的，但是招手拦车的时候，感觉肚子隐隐作痛，车子又总是拦不到。这时候邓英祺过来说送她，她犹豫了，可是因为害怕发生三年前的那种事，所以她选择了上车。

她想着只要送到楼下就好了，偏偏肚子不争气，还是痛，邓英祺又十分坚持，因此才让他看到了那一幕。

说到底，这也不是那样值得生气的事。

沈云姒是这样想的，她飞速打字，想要先跟他解释下，再好好哄哄他。

等他了解清楚了，他一定会来跟自己讨饶，会给自己赔笑，会跟自己说——“小姒，我只是妒忌……”“小姒，我真想你……”

沈云姒想着，一定要让他这样说，只有他温柔着跟自己说这些话，自己才会去原谅他，原谅他对自己这样冷淡这样过分。

沈云姒拼命打字，她好恨自己是个哑巴，她怕方钺山没有耐心。而她的这份害怕，很快就得到了证实。

方钺山扬手就挥掉了她的手机，眼眸冷厉，声音沉冰：“沈云姒，你不用跟我说那么多。我直接问你，你摇头或者点头，就好了。”

沈云姒睁大眼眸，胸中一滞，这句相似的话，不得不让她想起赵瑾瑜羞辱自己的画面。

方钺山却没有及时注意到女人神色的变化，说实话，他自己的一颗心都是乱七八糟的。

他盯着女人的眸，紧紧地，想要用自己的眼睛来判断她接下来要告诉自己的到底是真是假。

“你有没有事情瞒着我？”方钺山抛出第一个问题。

沈云姒的眸色微微变了变。

方钺山的心沉下去几分，继续抛出第二个问题：“三年前你怀了我的孩子，是不是？”

男人问这句话的时候，眸色都是红的，声音虽是极力压低着，却还是透着一股强大的气势，足以吞噬沈云姒全部的神经。

106

沈云姒身子颤了颤，整个人已经失去了主张，看着男人的脸拼命摇头。

方钺山见她如此反应，一颗心急速下沉，又钝钝地痛，紧抿下唇，闭了闭眼，就把搁在床沿的B超照片抄起来，重重地掷在女人面前，哑着声音问出第三个问题：“孩子呢？我的孩子呢？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

沈云姒还在不断摇头，听到男人说出孩子，简直就是一把利剑刺入她的心脏，曾经的那些苦痛又劈头盖脸向她砸来。

再看男人掷下来的这张照片，沈云姒终于忍不住，缓缓蹲身，伸手将那张B超照片捡起来，然后紧紧抱进怀里，泪水汹涌而来。

不管是哪一时哪一刻，只要见到这张照片，她便什么事都做不了，只能无尽流泪。

方钺山满脑子的疑惑，最初的震惊已经被满腹的疑惑所替代。

他心里很乱——她怀了他的孩子，为什么却要离开他？是因为不相信他能负责任，还是因为根本不想给他生这个孩子？还是她已经把孩子生下来了，却不肯告诉他？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方钺山只觉自己的一颗心马上就要撕裂了，就因为眼前的这个女人，他要吃这样的苦！

不管是哪一种原因，她怀了他的孩子却还要离开他，那就永远不能被原谅！

看着女人失神的模样，方钺山的心痛又添三分，可是他不容许自己再去怜惜她。

他慢慢蹲下来，两手攥住她的肩头，沉着气，再问一遍：“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把我的孩子藏哪去了？”

沈云姒还是低垂着头，只是把照片抱得更紧了一些。

方钺山心里闷得恨不能把眼前一切都给砸了，他从女人手里抽出照片，终于大声吼了出来：“沈云姒，你快点告诉我！快告诉我！听到没有！”

沈云姒的身子一时受不住，她跌坐在地上，满脸泪水，在男人的逼问下，终于翕动嘴唇，说出两个字：“没了…..”

方钺山怔住了，不是因为没看懂，而是因为看懂了，看得明明白白。

可是方钺山宁愿自己看不懂她的唇形，看不懂她说出的这两个字！

“没了……不可能！沈云姒，你说谎！你这个女人最喜欢跟我说谎了，总是哄着我，总是来骗我。你想想看，是不是这样？小时候，那一次寒假，你哄我，哄我回了家，你却跑去天佑院；还有，那一次暑假，你也哄我，说会给我发简讯，结果一个字也没给我；最后，三年前的圣诞节，你还是哄我，你那样温顺地抱着我，转头你便消失地无影无踪……”方钺山越说声音越低，心底越痛，但是他还是继续说下去，“现在，你又出现在我面前，可你还是哄我，哄得我什么都不想要……沈云姒，我告诉你，我不相信！你看看这张照片，这上面的每一个字都说明我的孩子是好好的。他不可能会没了！”方钺山大概是说得太多太乱，他的声音说到最后几不可闻，“沈云姒，算我求你，我求求你……告诉我，孩子在哪里？”

沈云姒之前还在为曾经那段难熬的时光而痛，等听完男人这段话，如此语无伦次如此沉郁痛苦的一大段话，便彻底烧着了沈云姒的一颗心。

她张开两条胳膊抱住男人，想要去安慰他。

方钺山任由她抱着，嘴里依然喃喃：“沈云姒，你一定要让我这样悲惨吗？……一定要这样把我折腾成一个没有出息的男人，是吗？告诉我吧，那一年，你为什么要来我家？为什么要来我家当一个妹妹？又为什么不好好当一个妹妹？……”男人越说越远，那是因为一颗心已经无所倚靠。

他轻轻推开了女人，站起身，冷冷地说：“沈云姒，时光若能倒流，你千万不要来我家，千万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死也不要，听到了吗？！”

方钺山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黑夜。

沈云姒的心空了，房间也空了，一切都空了。

107

今夜，何苦这样长？

沈云姒靠着床沿，坐在地板上，浑身乏力。好在腹部的疼痛已经过去了，这多少让她安心一些。

手机响了一下，沈云姒撑着力气拿过来看一眼，是刘蔚眉发过来的。

“小姒，这周末是你爸爸的生日，你有空过来吗？妈妈想你了哦。”

沈云姒的嘴角淡淡扬起，还是有人惦记自己的。

自重逢来，刘蔚眉总是不厌其烦地给自己发来一些简讯，她永远是那样热情，那样温暖。

沈云姒转过身，趴在床沿上。

他说，你为什么要来我家？

为什么？

沈云姒觉得如果自己当时拒绝了刘蔚眉的那份热情，说不定对那个男人确实是好事。

他可以不用和自己纠缠，好好工作，好好娶妻生子。他的妻子应是如赵瑾瑜一般漂亮又能干的女子。

说到底，还是怪自己的贪念。

可是，为什么？

只要想想这一生若是遇不见他，她宁愿一辈子待在天佑院；这一生若是遇不见他，她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

沈云姒真的觉得自己累了，她拿起手机，打了一行字。

“好的，妈妈，我一定会去。”

回去吧，回到刘蔚眉的身边，抛开一切，给自己一点喘息的时间，再来想想该怎么办。

方羽燊的生日，他应该也是要回去的吧？那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平复了心情；那个时候，再同他谈一谈吧。

沈云姒将手掌放在腹部，轻轻地无声地说：“只愿你安好，一切，我都可以。”

接下来的一周，沈云姒提交了辞呈，去了一趟医院。

邓英祺收到沈云姒的邮件时，眼眸里神色低落，却并不意外。

两个人相约来到之前常来的餐厅，邓英祺看着沈云姒的脸，静静地说：“小姒，终于，你还是要推开我离开了。”

沈云姒抱歉地笑笑，打字。

“邓大哥，你一定会遇到比我还要好的人。”

邓英祺看了，露出一丝勉强的微笑，说：“也许吧，不过，这么多年了，这一刻，我心里竟然很轻松。”

沈云姒真挚地看着他，郑重地打出几个字。

“谢谢你，邓大哥！”

邓英祺深深地看着她，说：“从来，你就只会对我说这几个字。今天，我真正收下了。”

沈云姒笑了。

邓英祺想起来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腼腆温婉的笑着，眼睛里闪着光。在邓英礼的介绍下， 他知道这是一个爱写诗的女孩，他当时就多看了她两眼。或许是因为不能开口讲话，所以她的所有语言都蕴藏在她的眉她的眼。邓英祺知道自己只看一眼就把她记住了，后来竟是主动问邓英礼要了她的联系方式，一步一步想要靠近她。

却谁能想到，来回这么多年了，他一步也不曾与她亲近。

相隔天涯，不如相忘江湖。

“小姒，不管怎样，我希望你能幸福。”

邓英祺送出了自己心底最深切的祝福。

三月的风，拂过两个人微笑的脸，这大概就是最好的告别吧。

108

一周的时间很快就将溜走，但到了沈云姒这里，却还是难熬，尤其是晚上。

方钺山自离开之后，便再也没有只言片语。

沈云姒有时候担心起来，也是多次拿起手机，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拿过自己的包，取出一张崭新的B超单。

沈云姒的眼神闪了闪，要怎么跟他说呢？

她实在没有那样的信心。

“现在看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是鉴于之前有过先兆流产的情况，前三个月，你还是要格外小心一点，千万不能大意。”

三年前，她对医生嘱咐的话，是没有放在心上的。

她只是慌张，只是焦虑，不知道该怎么办。

才刚刚进入大学，和方钺山之间的事情又遭到方羽燊夫妇的反对。原本是很盼望借着休学的时间能得到方家父母的同意，却突然来了那样的意外，怎能不让她手忙脚乱？

思前想后，她连寒假都没有回方家，直接从天佑院出来了。来到了益城的一个朋友家中躲避，那是一个与她一起写诗的聋哑女孩小优，当沈云姒犹豫不决时，她用手语说出来：“小姒，你当时鼓励我写诗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呢？你还记得吗？”

沈云姒看着这个和自己一样不能言语的女孩，点点头，回应：“你想要逃避的事情，往往就是你必须要去面对的事情。”

小优笑了，继续比划：“是的，小姒，你还记得。今天，这句话，我送给你。”

沈云姒面露微笑：“你说得对，谢谢你点醒了我。”

小优过来抱抱她：“小姒，有需要，随时过来。要记住，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啊。”

沈云姒当时只是从心底里感谢她的好意，却从来没有想过会再来叨扰她。

她是带着一种阴雨绵绵之后终于见晴的心情赶去苏城的，她甚至嘲笑自己之前百般犹豫真是有点可笑。

她一手拿着B超单，一手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想象着那里正孕育着一个可爱的小生命，那是属于她和他的。

在赶去见他的路上，她的心情是有点忐忑的，因为真的被这件事困扰了太久，都没有跟他联系过，也没有跟方羽燊夫妇联系过。他那样的脾气，定是要生自己的气。说不定见到他，免不了要被他训斥一顿。

沈云姒那样想着，竟是笑了起来，三月的风拂过她灿烂的脸。

春暖花开，她加快了步伐，早一点赶去车站，早一点回到他的身边。

哪怕是被他狠狠训斥，她相信， 只要自己把怀了宝宝的消息告诉他，一定会叫他大吃一惊，哑口无言，最后还会夸自己厉害，夸自己乖巧。

因为，他从来都是嫌她不够勇敢。

终于，她要抛却一切，抛却一切世俗，回到他的身边，把这个只属于她和他的幸福，赶紧地赶紧地告诉他。

三年前，沈云姒就是怀着那样热切的心情赶去车站的。

春风融融，沈云姒觉得自己能够拥有幸福。

她在春风里走一步再走一步，腹部却是疼痛起来，她想一定是自己走得急了。

她甚至弯起嘴角，无声地说：“对不起啊，宝宝。妈妈实在是急了一点，但是我担心你爸爸已经等得够久了。你不知道，他的脾气有一点坏呢。所以，咱们就多坚持一下，好吗？”

沈云姒就那样坚持着走到了地铁站，然而，她的心却开始一点一点下坠，因为她明显感觉到腹部的疼痛有一点不寻常，她不得不去一趟洗手间。

沈云姒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在洗手间待了多久，只记得出来的时候，她脸色苍白，身体一点一点变凉，然后她拿出手机，打出去一行字。

“小优，真是不好意思，又要麻烦你了，来一趟地铁站吧。”

沈云姒记忆犹新，三年前的那一刻，直到到如今都还是她心底的痛，痛到她一度怨恨老天爷。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为什么总是要给她希望，最后却还是给她失望？

好不容易得来的家的温暖，好不容易敞开心扉接纳的爱，最终都成烟，最终都逝去。

三年前的沈云姒，就是在如此低落的心绪下，把自己藏起来了，藏起来之后自欺欺人。

那些温暖那些爱，原本就是自己的痴心贪念，还是趁早还了去吧。

那时候，她的确是下定了决心，斩断一切的。

她原就是福薄之人，爸爸、妈妈、孩子还有他，一个个都成为她生命里的过客。她已经没有信心去奢望幸福。

夜风只是凉，在这样宁静的夜晚，沈云姒立在窗前，想起曾经的那些琐碎，她不禁再次温柔抚摸自己的小腹。

“请你，请你一定要坚强。不管发生什么，妈妈绝不答应你再次离开！”

沈云姒想着，明天回到海城就好了，回到海城同他心平气和说一说就好了。毕竟看他那样在意那张B超单，应该是会疼惜自己此时的辛苦吧。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