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方钺山赶去公司后，沈云姒就待在公寓里打扫卫生，然后又打开电脑忙了一会儿。

中间，收到方钺山的简讯，说是会早一点收工。

沈云姒忙完无事，便打开电视看烹饪节目，一时心痒，就挎上包准备下去买菜，想着做顿丰盛的饭菜。

难得两人解开心结，达成一致，沈云姒甜蜜一笑，就打开了门。

“小姒？……是小姒吗？”

沈云姒完全呆住了！

门外的两个人，赫然就是刘蔚眉和方羽燊！

“羽燊，你快看看！是小姒吧？……小姒，真的是你？”刘蔚眉语无伦次，泪已滑落。

沈云姒呆呆地立着，眼眸里却已是泪光闪动。

“妈妈……”她只能在心底这样喊出来，一步也不敢上前。

三年前的不辞而别，三年后的突然出现，这些都让她满心羞愧。

原是想着等一切尘埃落定，再去他们面前请罪，请求他们的原谅。

其实，说到底，她只是害怕，害怕面对他们。

今天的她，应该比三年前还要糟糕吧？

沈云姒蠕动唇瓣，想要说什么，却根本不知道从哪说起。

只要看见刘蔚眉的脸，她便只想流泪。曾经的画面一一浮现在眼前，美好又让人疼痛。

刘蔚眉还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嘴里喃喃唤道：“小姒……你怎么了？是我，妈妈呀……”

沈云姒眼角的泪落下来，轻轻往前迈了一小步，想要抱一抱她，想要安慰她。

刘蔚眉瞅见了，便奔过来一把将她抱到怀里，哭着说：“是你，小姒……太好了，你回来了，小姒。”

沈云姒埋头在刘蔚眉胸前，泪水静静地流，却不再是害怕，而是心安。

刘蔚眉给她的怀抱，依然是妈妈的味道。

两个人抱了好一会儿，才双双止住了泪。

沈云姒拿出手机打字。

“爸妈，对不起……”

刘蔚眉看见了，紧紧拉住她的手，连连摇头。

这时，一直站在后面的方羽燊才走上前，深深看着沈云姒，那眼神里有一抹歉意，也有一抹暖意。

沈云姒看懂他眼眸里的全部意思，鼓足了勇气，才上前张开手臂轻轻抱了抱他，无声地喊道：“爸爸……”

方羽燊终于忍不住眼眶湿润，言语恳切：“对不起，小姒……”

往事如烟知多少，但三个人都选择了静享重逢之喜。

方钺山回到公寓的时候，一打开门，瞅见玄关处的鞋，再听客厅欢笑声响起，急忙奔了来，整个人便顿住了。

“爸，妈……”好半天，他才迟疑着喊出来。

刘蔚眉瞅见是他，眉开眼笑，又含有一丝小小的埋怨，说：“钺山，你回来了？你怎么都不跟妈说，已经找到小姒了？”刘蔚眉佯装生气，打了儿子的胳膊。

方钺山只能讨饶赔笑，心里却有点担心，看见沈云姒在和方羽燊聊着什么。

“妈，那个，我错了……你们别对她说一些……”方钺山拉着刘蔚眉说道。

怔了两秒，刘蔚眉反应过来，看见儿子担忧的神色，便温和语调说道：“你爸只是问问小姒的近况，你担心的那种事，不会再有了。”伸手拍了拍儿子的手背，继续说，“就像你三年前说的，换一种形式，大家还是一家人。”

方钺山有点不信，却又掩不住喜悦，冲刘蔚眉喊了一声：“妈……”

刘蔚眉笑笑，说：“没有什么比得上一家人在一起。丢掉的三年不能白丢了，对吧？”

方钺山这才真正信了，一把抱住刘蔚眉，欢快喊道：“太好了，妈，谢谢你！”喊完，又看一眼方羽燊，真挚地说，“谢谢你，爸！”

方羽燊微笑着，点头。

沈云姒一直低着头，但她能感觉到方钺山的目光正缠绕着她。

不再闪避，沈云姒扬起脸，朝男人看过来。

相视一笑，拨开云雾见月圆。

101

第二天，方钺山依然要去公司忙，沈云姒就陪同方羽燊夫妇去医院做体检。

花了大概三个小时左右，全部项目都做完了。

三个人穿过医院的广场花园准备离开。

“刘阿姨！”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来。

沈云姒转身往后看，眉头不觉皱起。

“赵小姐？”刘蔚眉也有点意外。

赵瑾瑜这才看到前面的方羽燊和沈云姒，她大方地同方羽燊打了招呼，便看了眼沈云姒。

没想到，这个小哑巴现在已经这样堂堂正正了。

但她不认为，方羽燊夫妇会同意。

“刘阿姨，我听钺山说你们来了苏城，正打算请你们出来吃饭。”赵瑾瑜上来挽着刘蔚眉的手，再用余光扫了一眼沈云姒。

沈云姒只是平静地站着，对于赵瑾瑜的这些话，她感觉自己已经有了免疫力。

“哈哈，谢谢你。不过这样太麻烦你了，不用了。”刘蔚眉笑道，“刚刚你方叔叔的同事打电话邀我们过去聚聚呢。”

赵瑾瑜听了笑起来，说：“阿姨，你下次来一定记得先通知我。”

刘蔚眉笑着点点头。

赵瑾瑜再看一眼沈云姒，迟疑着说：“阿姨，这是小姒吧？什么时候找到的？”

刘蔚眉一听，脸一红，很不好意思。把沈云姒拉过来，笑着说：“小姒，赵姐姐，还记得吧？在你哥……呃，在钺山公司帮了不少忙的。”说到这里停下来，又对赵瑾瑜说，“对不起啊，赵小姐。只顾着跟你聊天，忘记了你以前也是见过小姒的。这次她回来，我们也放心了，钺山也安心了……”说到这，刘蔚眉倏然噤声，想起来这个赵小姐是喜欢钺山的。

沈云姒也觉得十分尴尬。

赵瑾瑜是个聪明人，瞬间听懂了刘蔚眉的这番话，也看懂了她脸上的神色。

原来，沈云姒如此肆无忌惮，只是因为已经通了方羽燊夫妇这关。

赵瑾瑜稍稍退开一点，对着刘蔚眉笑笑，说：“叔叔阿姨有事要忙，那瑾瑜就不打扰了。”

刘蔚眉也觉得挺不自在的，连忙点头。

待到三人身影渐行渐远，赵瑾瑜的神色便完全冷下来，两手攥成拳头。

“走着瞧吧，沈云姒！”

“小瑜，你刚说什么？”身后一道声音传来。

赵瑾瑜转身，过来推轮椅，微微收了怒气，淡淡地说：“没什么。和病友聊完天了吗？”

“嗯，说了好多话。”妇人脸上现出抱歉的神色，“真是对不住，还要麻烦你。”

赵瑾瑜露出一点笑意，说：“本来也要为公司员工体检的事过来的，更何况老爸下的命令。”

妇人笑一笑，神色顿住，迟疑着，还是开口：“刚刚，似乎听你喊了一个名字，是吗？听着有点耳熟。”

赵瑾瑜推轮椅的手缓缓放开，又捏拢，声音很冷：“好了，我现在不想提到那个小哑巴。”

小哑巴？

难道真的是自己听错了？

轮椅上的妇人显然很焦急，她出声求证：“沈云姒，对吧？你刚刚喊的名字？”

赵瑾瑜听了，怒火又升上来，双手推开轮椅，恼怒地说：“你是怎么回事？我都说了，不想提那个哑巴！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让我喜欢不起来？”

树影里，妇人的脸色发白，看着焦躁的赵瑾瑜，她只低低地说：“对不起……”说着，她自己便轻推轮椅，却完全不知道要去往何处，一如当年那时的迷茫。

沈云姒？

小哑巴？

小姒……

102

方家四口解开心结之后，每个人心头都轻快。

这一晚，四人一起出来吃饭。

方羽燊正给沈云姒说起脱离户籍的事，便听得她手机铃声想起来。

“喂，请问是沈云姒小姐吗？我知道你不能说话，你可以敲一下手机回应。”对方的声音是很陌生的。

沈云姒愣住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个电话必须听。

对着其余三人点点头，沈云姒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

“电话里说不清楚，你能不能来寻味餐厅，一切当面说。你要是不放心，可以带你的朋友一起过来。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来。”对方的声音虽然陌生却透着一股慈祥。

不知道为什么，沈云姒决定赴约。

“你能陪我去寻味餐厅吗？”

看到女人手机上的这行字，方钺山眉头微蹙，说：“出了什么事？”

“你就陪我去吧。”沈云姒恳切地看着他，又打出一行字给方羽燊夫妇。

刘蔚眉看她那般样子，便催方钺山，说：“儿子，你快陪着小姒去一趟，我和你爸随便吃点就好了。”

等到了寻味餐厅，沈云姒按照手机上收到的简讯找到了包厢位置，敲了门，推开。

包厢里坐着两个人。

“赵叔叔？”方钺山的声音里写满意外。

赵迎贤看到陪同的人是方钺山，也十分意外，说：“没想到陪沈小姐来的朋友是你啊，钺山。”

因为赵瑾瑜的关系，两个人见过一两次。

相较于这两个人的表现，沈云姒和那位妇人就显得沉默许多。

熟悉？陌生？抑或似曾相识？

“小姒？”妇人轻声唤着，小心地确信地一丝喜悦一丝忧伤地，她又唤了一声，“小姒？……是小姒吧？”

沈云姒只呆呆站立着，痴痴看着妇人的脸，仿佛穿过岁月的千山万水。

如果说人有直觉的话，沈云姒在这一刻就明显得感觉到了。

一股不知名的巨大的无形的力量砸了过来，沈云姒不由地后退两步。

方钺山及时搀住她，声音里有些担心，问道：“怎么了？”察觉到女人在抖，方钺山面向赵迎贤，说，“赵叔叔，你找我们来有事？小姒她有点不舒服，我想……”

还未说完，便见那妇人匆匆推了轮椅过来，伸出两只手，想要拉沈云姒的胳膊，眼眶里的泪滚落下来。

“小姒，真的是小姒啊……”

妇人想要靠近，沈云姒却侧了侧身，躲开了，往方钺山的怀里移了移。

女人的这般动作，方钺山不得不开始思考了。看这妇人的神色，也不一般。

“没事，这位阿姨是不是你以前认识的人？”方钺山转头又去看轮椅上的妇人，问道，“阿姨，你是认识小姒吗？”

妇人的脸上全是落寞，听见方钺山的话，她含泪点头：“对不起……其实我是小姒的……”

不等她说完，沈云姒突然推开方钺山跑了出去。

“小姒——”方钺山和妇人都喊出来。

“对不起！”方钺山及时追出去。

沈云姒并没有跑远，只在餐厅外的街道，就失了力气，靠着墙壁，一颗心紧紧地疼。

方钺山看到她，跑过来，急切地喊：“小姒！你……”

沈云姒不等他再说什么，就扑到他怀里，直到感觉安全，她才压抑而又肆意地哭了出来。

那喑哑的声音里满是痛楚，方钺山听了心中疼痛，将她抱得更紧。但有的事情，他不希望她总是逃避。

所以，他斟酌了一下，柔着声音说：“那位阿姨……其实是你的……”

“钺山！”赵迎贤发现他们，追了上来，说，“对不起，这是灵莉要我给你的朋友……”赵迎贤把手里的一封信递给方钺山，然后说了最后一句，“沈小姐，你妈妈身体一直不好，希望等你心情平复了，可以多来看看她。”

赵迎贤这句话一出来，方钺山明显感觉到怀里的女人剧烈地颤了一下。

方钺山只得更加抱紧她，然后朝赵迎贤点点头。

这一夜，有点长。

103

沈云姒只愿待在方钺山怀里，一步都不肯离开。

也是在这一刻，方钺山才了解她为什么总是那样小心翼翼那样畏缩不前。

大概，无尽的痛无尽的失望，春花亦凋谢。

“小姒，你……还是看看这封信吧？”方钺山不希望她带着心事下乡，柔着声音说，“不管怎样，我希望你能勇敢面对，好不好，小姒？”

沈云姒抬头看男人的眼，蠕动嘴唇，无声说：“我怕……”

方钺山抱抱她又拍拍她的背，说：“不用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也许是男人的话给了她温暖，沈云姒终于缓缓收了眼泪，靠在他怀里打开了齐灵莉手写的这封信。

“小姒：

我不知道从哪开始说起，我这两天就像在做梦。如果真是梦，我希望永远不要醒。

我想要见你一面，一定要见你一面，亲口跟你说对不起。妈妈……我知道我大概已经没有这样的资格。在违背了和你之间的约定之后，我已经不再是一个合格的妈妈了。

但是，小姒，不管你信不信，爸爸妈妈都是爱你的。你可怜的爸爸，是我对不起他……小姒，他在十二年前已经走了，都是为了我。为了给我筹治病的钱，他借了高利贷，结果被那些人追讨，出了车祸，人就没了。

小姒，要怨就怨我，是我连累了你爸。当年我误会你爸爸和他的女上司，加之刚刚得知自己患癌，便不跟你爸商量，任性地离家出走……都是怨我。

你爸在临终前始终惦记你，不停喊你的名字，可是我问他你在哪的时候，他费了很大劲，眼看着要说出来……他之前只跟我说，将你放在了朋友家里。

我不是没想过去找你的，小姒……只是我知道我连累了你爸，我不能再连累你了。你在你爸的朋友家里或许会更好……

对不起，小姒……这封信写给你，不是为了得到你的原谅，而是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真相，告诉你——爸爸妈妈很爱你，虽然我们如此糟糕。

这里有一张我和你爸的合影，你留下好吗？我不会再来打扰你的生活。

小姒，你一定要幸福！

妈妈”

夜已经很深很静，但是沈云姒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她不想再落泪，却不能如愿。

曾经几多怨曾经几多恨，在看到这页字在看到这张相片的时候，都如薄烟轻飘，逐渐逝去。

然尽管如此，那难熬的日子那企盼的日子，实实在在印在自己的心底，永远，也抹不掉。

方钺山只是静静地抱着她，用自己怀抱的温暖来愈合她心底的创伤。

104

第二天，沈云姒下乡。

方家三口人都来送她。方钺山明明白白跟她讲了，这是最后一次由着她，往后便只能跟在他身边，一步也能离开。方家父母也表示，希望她早点回来，一家人和和睦睦在一起。

途中，沈云姒不禁又翻起齐灵莉写的那封信，还有那张照片。

大概，真的是时候回到一个安全的港湾。

两个月的时间不长也不短，两个人靠着简讯撑过来。

有时候，方钺山受不了就骂她几句，骂完又说想她了，要她哄一哄。

沈云姒也只能依着他，放下心结之后，他的脾性简直就像小孩子。有时候，若是简讯回复慢了，他便发狂，后悔不该放她出来，又疑心她和邓英祺之间怎样了，几次三番地弄到沈云姒几天都没搭理他。

他见了，少不了又来讨饶，赔笑脸。沈云姒便没忍住，发一条简讯过去。

“以后在说我和邓大哥之前，想想你身边的赵瑾瑜。”

这大概是重逢之后，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说起赵瑾瑜。很多事情，她是不想让他跟着添堵的。

男人见了她这条简讯，不但不再骂她，反而回简讯夸她。

“小姒，你这样吃醋，我多少放心点。”

这个人，还真是和三年前一模一样。

有时候情感喷涌，沈云姒也会发简讯安他的心。

“我不会再离开你的，天塌地陷，我也跟着你。”

每当她好不容易这样肉麻一回，男人的简讯反而回得比往日要迟许多。

“想你了，我的小姒……”

好在，时间这个东西只会往前走，两个月的时间也只剩一个礼拜了。

方钺山正好要赶去益城出差，索性就在她租住的房间里等着她。

而沈云姒也有点焦急了，因为她隐约觉得自己的身体有点不对劲了，三年前的回忆瞬间就浮现了。

她一半庆幸一半忧虑，但现今，她是不会让自己再选择逃避的。

只想快点回到那个男人身边，把一切都交给他，那就不会有事的。

这天晚上，方钺山和客户谈完工作也有点晚了，因为实在推脱不了，他喝了一些酒。

所以就先回到沈云姒的住处，歇一歇，然后再去车站接人。

头实在有点晕，他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等到冷醒，他才猛然站起身，看一下手表，还好，还有点时间。

刚要抬脚跨步，却发现自己起身太猛，把女人床头柜的抽屉都带出来了一点，于是伸手想要摆放好，却瞧见里面有张发黄的B超照片，一时好奇，便抽了出来。

细看之下，他不禁头晕目眩！撑不住的身体，又跌回到床沿。

似是不能信，又忍不住去看，一直盯着看，也好像还是不能信。

尽管受到如此大的冲击，但他还是拼着残留的一丝理智，仔仔细细地理了理三年来的事情。

然而，不管自己怎样去理头绪怎样去为她找理由，他也还是无法宽恕她对自己如此之深的隐瞒！

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呆坐了多久，手机响了一声。

他捡过来看一眼，是沈云姒发来的简讯。

【未完待续】